阮峤道:“他祖籍渭洲,其母随父因兵祸迁至湖湘,至易州不久其父就一病而死,死前以银钱女儿付邻家,乞顾成人。 其母方六七岁,被邻家收养一二年后,邻家子已十三四,诱与之交,竟因此有孕。因太稚,不敢决断,拖延日久,后来生下玄微。邻家主母畏惧流言,便诬其母为妖孽,故极稚而生子。稚母幼儿被驱后流落街头。有一尼怜其懵懂即遭难,收入庵中抚养。两三年后,其母长大,渐知世间情理,一日突然将自己吊死了。”
说至此,阮峤又一叹:“玄微无父无母可依,无姓无氏可从,老尼怜他,便让他从自己出家前姓氏,姓徐,因出生时极小,小名蚁哥。又过两年,老尼病亡,他被赶出庵堂,流落为乞丐,又因拳母生锥儿被人耻笑欺凌。我瞧他虽然不通道理,却也知人情好坏,便纳入门下。”
叶孤鸿道:“他既动你心肠,便是缘分,你好好教导,纵然日后道路相疏,却也有今日之情分。”
阮峤点头,自嘲一笑:“却叫仙人笑话,我济玄微,却也有缘由。我本名竟,乃是梁国儒生,父母去后与姊相依为命,因家贫,无师以教,遂入白鹤观读书。家姊偶来看望,竟引歹人窥伺,一夜逾墙而入,家姊不堪受辱自缢。我告官发之,那畜生使了银钱,竟以合奸论,略加惩处便已无事。我再发,竟以诬告入囹圄,几死狱中。幸有一位仙人搭救脱身,又授我吐纳轻身之术。只是那时我心怀愤恨,惟愿报仇。仙人见我痴执,只说与我师徒缘分未至,随即飘渺而去。我修行有所小成,便阴入辱姊之人家中,盗夜杀之,刎颈刳肠,又杀其父母,剜心以祭家姊。”
阮峤道,当日他大仇得报,随即远逸,一边行路修行,一边寻访那位仙人踪迹。这一次遇上玄微,知其身世,不由触动。“世间偏有一种怪癖,女子便低人一头,连衣裳也不能放在男子之上,谓之以卑凌尊。若女子主事,便说牝鸡司晨;一家无子,便香火断绝,种种无稽之谈,不绝于耳。男女之先为人,人之先乃混沌,母腹孕养,乃成形体,再服饵水食,方始成人,又教道理,再分男女。女子力弱,便司厨下纺织,男子力强,便司耕种荷薪。此一家事,适之则为之,若一国亦如此。偏偏世人中有一种愚者,有男有女,不顾适与不适,一味以男为尊,以女为卑。视女子如物,随意亵玩,又加法网于身,动辄得咎。如家姊,如玄微之母,因其丽,因其稚,便无辜受害,施害之人却不得惩处。书中亦有云:执两用中。男女同生为人,却因后天一则过分,一则不及,星月尚且轮回,人世岂有定数?罔顾道理,如善力者取秋毫,善听者闻雷霆,乃道与形相反,长而久之,必有倾覆之祸。”
叶孤鸿颔首,道:“天地人物、仙灵鬼神,非道无以生,非德无以成。后天强分高下,实乃愚昧。”
阮峤叹道:“却不知这风俗何时能变。”
阮峤告辞后,叶孤鸿怔怔出神,谢燕堂此时方出来,见他发呆,执了扇子替他扇风。叶孤鸿笑道:“并不热。”
谢燕堂仍只管摇扇:“你可是想起杜师妹?”
叶孤鸿点头:“当年初见,她说自己立志修行,便说欲知‘道化阴阳,世间却为何阳尊而阴卑’,今日又闻,颇有些感慨。”他侧首望向谢燕堂:“在山中并不觉得,入世方知世间男女之分,譬如天涯。”如谢燕堂改男作女,宗门中讶异,只是因其形容大改。践道愈深,愈远声色,如过绿丛,不沾片叶。
谢燕堂道:“何必管这些微末。凡人浑噩,因困于障,亦是天数,若人人得度,何来虫肝蚁臂,无穷循环,此乃常道。”
叶孤鸿道:“我何尝不知,只是感慨生而为人何其有幸,有道心开发之机。若为虫蚁,不通九窍,便只得一世懵懂,不知要循环多少世,方有再为人一日。”
谢燕堂道:“何苦担忧,为人为虫,皆是新生,一生便是一生,不可追亦不可谏。我等视人间百世,因在一旁,如睹一森林,样样俱全。而世人随波而去,故如睹一长河,奔流不息。”
叶孤鸿矫怒道:“师兄偏要每句话都堵我。”
谢燕堂道:“长兄为父,师父不在,自然由我好好教导。”他说得一本正经,尤其“好好教导”实在颇有深意。叶孤鸿不禁侧首望去,两人相视许久,他实在憋不住笑,被师兄捏着脸嫌弃:“什么怪模样。”又在脸颊上捏了一记才放开。
☆、第十三回
徐玄微在山中呆了十几日,渐渐开始习惯,不似刚来那般警惕。他虽然年纪小,却天生灵敏,对谢、叶二人颇为畏惧,对着阮峤方放松几分。花精妙期最爱逗他,有时欺负得连那老树精也看不过。只是任妙期怎么逗弄,徐玄微都不哭不闹,厉害了也只是紧紧抿着唇,炯炯地看着人。到最后反而是妙期不好意思,对他越发好起来,又带他入深山去看自己的本体,乃是一株极高极壮的白牡丹。开时花大如盘,白花缀满,尤其夜半月照之时,宝光欲浮,恍若珠玉满枝。
徐玄微以前哪里见过,惊得愣在当场。妙期自得又有些不好意思,学着山下闺秀的矜持姿态,只盼徐玄微能夸赞几句。但这呆小子只会转来转去看,小心翼翼地摸摸花瓣,一句“好看”也不会说。小花精气得跺脚,双丫髻上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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