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中府君坐在湖畔,未有戴冠,弯腰掬水,折下的腰肢柔软纤瘦。
沈钧天站在他身后,看见他及地的长发,与撩起的袖下白得几乎生出光来的小臂。
湖上铺着月色,随他入水散成一片碎银,映上露出的小半张侧脸。许是察觉到别人的注视,对方停了动作,抬手将长发拢至一边,回头望过来。
仿佛,所有的光亮都收尽了,沈钧天目光不自主落在他颈间。
那里襟口不是特别齐整,翻起一个角,衣后的肌肤细腻而无瑕疵,黏着几缕墨发,像起了裂纹的白瓷,令他忽有满腹的话语想倾述。
这实在是个古怪的梦,醒后沈钧天不知怎地,四肢软绵,使不上力,在床上坐了片刻,才扶着床沿下了地,又喝了两碗水,方觉好些。
回头看见梦中人坐在他房中,问:“你梦见我了,可是有什么愿望?”
沈钧天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尴尬。
泰山地界内,对方能入任何人的梦,方才几乎是与他共历梦境。
泰山府君见他不说话,想过后道:“你不是我的信徒,我无法实现你的心愿。”
沈钧天不知怎地,放松下来,笑道:“我没有愿望。”
府君不明白:“但你梦见我了。”
沈钧天道:“我与你是……朋友,梦见朋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。”
“朋友?”
沈钧天有些心虚。他不知自己将对方当做什么,若说朋友,勉强算得上吧。
这真是世间最温柔的词了,无论一面之缘,只字片语的交谈,还是相知交心,都能称作朋友。
泰山府君端端正正坐在椅上,垂着头,似在仔细思索这些话。
“那么,若我梦见你,也是因为你我是朋友?”
这话简单,然而沈钧天心头一跳,想,对方问出这话,莫非……
第5章
之后再想这事,他总觉得自己唬弄蒙骗了对方,感到些微的歉疚。
除此之外,他也不敢再在泰山地界内入眠。
所有人都怕自己的秘密被窥破,他也不例外。至于秘密是什么,便不那么重要了。
泰山府君虽为神祇,却是个妙人,似什么也无法勾住他的心,从无过分执着的人事。
沈钧天偶尔会想,若府君走的是仙道,那二人一道寻山看水,该是多么逍遥的日子。可惜以对方身份,是回不了头的。
这一回他们断断续续的来往,持续了十年之久。
沈钧天采完地气,匆忙赶回昆仑,一闭关又是三十多年。
出来后,他才意识到,自己竟未与泰山府君道别。
这原本是一件不该忘也不会忘的事,他却忘得一干二净,一分一毫也未想起过,忘得过分彻底反倒显得刻意。
在门内呆了不足月,沈钧天再坐不住。
他想,无论怎样,总得补个道别,顺便致个歉。世上哪有朋友一声不吭就走,连声招呼也不打的。
没有这种道理。
重返泰山,方入了府君庙,泰山府君已从神台上走下来。
与初见时,似乎并没有不同。沈钧天仍是昆仑弟子,对方玄衣朱裳,容貌在冕旒后看不真切。
府君未因他的不告而别恼怒,道:“你没说再见,我便想你会回来。”
沈钧天辨不出对方说的是不是自己真意,避开对方过于炙热的视线,心湖上却起了涟漪,像微风吹拂,坠下朵朵落花。
府君忽问他:“除了我外,你还有别的朋友吗?”
沈钧天想了一遭,竟再找不出。
他看似与人亲善好相处,实则是定不下的性子,宁可独自走,也不愿停在一处。唯有因地气的缘故,才在泰山留了十年。
“一个也没吗?”对方又问。
沈钧天无奈道:“师弟师妹倒是数不清,但与朋友总是不同的。”
“什么不同?”
这可难说了。沈钧天道:“就像……我在昆仑端着大师兄的架子,久了觉得闷得慌。在这儿却可以放下那些烦心事,很乐意同你说话?”
“我也很高兴,你愿意同我一起。”泰山府君伸手,手里是片两端微翘的叶子,如绿琉璃,其中盛着透明液体。
他将之捧至沈钧天面前,柔声道:“你会喝了这花露吗?”
这措辞其实有些古怪,但沈钧天没想太多。泰山府君在他心中从不与任何阴谋诡计挂钩,也不以为对方会对他有什么算计。
他接过后一饮而尽。口感与清水无异,入喉馨香扑鼻,香气似自皮肤逸散,整个人落入馥郁花丛中。这滋味细思极奇妙,却又没个具体印象。
对方道:“你喝了我的花露。”
沈钧天托着叶子,略有疑惑,却道:“对,我喝了你的花露。”
“你要记得。”
虽然看不清对方容貌,但毫无疑问对方在笑。自相识以来,沈钧天不曾见府君有过这般外露的情绪,不觉也笑起来。
“我记得。”
沈钧天没有说谎,他天生不爱受约束,自师父做了掌门,平常关注他的人太多,叫他不胜其烦。本打算在泰山待上一阵子,好好透口气,师弟丹若忽传来掌门口信,要他赶紧回山。
门派之事重要,沈钧天不好耽搁,想与府君道别,竟没找见人。
这是头一遭,他站在府君庙里,百思不得其解,趁夜烧香祝祷,还是没见人影子。
思及对方说过的话,他若有所悟,再不纠结,回昆仑了。
这一回山,便是天翻地覆。
昆仑落起了雨,一直不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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