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什么时候,我们发生过什么吗?
一想到这里,我立刻转过身,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扶住他的肩膀,盯着他的瞳仁问道:“硫夏,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他环顾四周,因为洗胃时伤到喉咙,声音很是低哑:“我们在医院吗?我躺几天了?”
“是医院,你没躺多久,也就十几个小时。”我说。
是我犯傻了,他从前没来过这里,不知道是应该的。暂时不能判断他有没有事,我紧张地观察着他。
可能是看我脸色不对,他觉出味来了。他眉头轻蹙,对我说:“我没有疯,你说的我正在考虑。你,真的愿意?”
我沉默了一会儿,才说:“你要是再问,说不定我就要反悔了。”
他道:“你的人我不会带走。钱也……”
“我求你收下。”我说:“你离开我,是要过得更好的,要是过苦日子算什么。我下决心不打扰你。要是你过得不好,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。”
他点点头。
我苦笑:“只怕是忍不住的。”
他抿着嘴唇轻轻笑了一下,眼里没什么笑意。我明了,世上有些笑容和欣喜毫无关系。
“我有熟识的一些房产经理人可以介绍给你,如果你愿意可以接触一下。想去乡下的话,你想去哪里,我给你买个庄子。”我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:“不乐意也没有关系,另外找人你可能更放心。”
我们闭口不谈过去,只商量明天,只是这个明天我们即将分道扬镳。
真没想到我有一天能心平气和地和他聊这种事情。此时此地,最亲密又最生疏的两人之间徒然生出一股荒唐的奇异感觉,似乎一点也不真实,却又再真实不过了。
“这些等会再说吧,好累。”
硫夏说着,顺手倒了杯茶喝。他的嗓子的确是不太行,身体也弱,素白的面孔像带着露水的百合花瓣。
我想扶他起床,他不要我扶,自己起了身。我们和平地请医生复查,和平地一起用餐,和平地一起坐车回家,和平地对坐在沙发上,就像一对再正常不过的情人。
我把账户凭证之类的东西收拾好给他,因为他说想去随便走走,就派人给他订了隔天的火车票。这挺好,有了想去的地方,生活也有个小目标。最怕的是哪里都不想去,没有念想。
握着那张带有他手掌温度的小小的票,我终于有了别离的实感。十多年了,前尘恍惚如梦,此后各自珍重。
“简直像做梦。”我勉强笑道。
“可不是大梦一场。死过一次,看什么都觉得像假的。”
他随口说道,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。我根本无法直视他的目光,只看一眼就恨不得逃开。痛,发自肺腑的痛,无力的、无奈的痛。我好想知道,他还恨我吗?以后会开心吗?他能忘掉所有的龃龉与黑暗吗?
只是从此是爱是恨,都与我再无关联了。
我终于忍不住说:“往后,别再想不开了。”
你这是在要我的命,我想这样说。可是我不能,因为我的命大概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珍贵的。
“不会的。”他简略地回答道。
“对不起,我直到今天才敢彻底承认自己的失败。”我说:“我总觉得两人只要不分开,以前的都能过去,但这些想法反而造成了更多伤害。我没有体谅你的心情,光凭自己的意愿做事。”
“我说过你不必道歉。”硫夏说:“这不是你的错。世事无常。要是我能像你一样积极就好了,可是我…..不提了。从前,我有的太少,随随便便就一无所有。以后,我会试着看看别的东西。不必挂心。”
小时候,我总觉得只要拼命努力就能得到成果。一直以来,我有天资,有资源,有家人的支持,倘若我乐意勤奋,命运女神总是以善意回报我的努力。在遇到硫夏之前,由于一切来得太容易,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,浑浑噩噩地过着;直到我遇见他,我才明白我真正要的是什么。
我要他,只想要他。
抱着这样的想法,我努力拼搏,去做一个配得上他的人。
却也是这种想法,让我们在无法弥补的裂痕之后,又添了数道伤疤。我的很多做法,无异于挖开他结痂的伤口,捣得鲜血淋漓—而这些伤口,也是我划的。
覆水难收,破镜难圆。
执念是把双刃剑,伤人伤己。我只是一直勘不破,放不开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说,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:“我认输了。”
他吓到了,说:“你哭什么,这么大个人了,怎么和没长大似的。”
我也不想哭的,太丢脸了。他不说还好,一说眼泪就忍不住顺着脸颊滚滚地往下跌。一个大男人,哭起来肯定很可笑,我抽出胸口的手绢抹眼泪,越抹越多,整个上衣襟都湿透了。
硫夏完全地震惊了,欲言又止好几次,最后给我递了几张纸巾。
实在是难为情,我索性走开,一个人去洗漱台痛痛快快哭一场。
脚步声淹没在抽噎里,身后有温热的触感传来,是他的手一下一下在摸我的背,像在安抚一个小朋友。他越温柔,我眼泪流得越多,直到流干了才行。
“你也真是的。”硫夏说,把我的头抱在怀里,语气很是纠结:“你总是这样,让人走也走得不安生,明明拒绝了,却还是让人放不下心。可恨,真可恨……”
放不下心又如何,要走还是要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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