莲兮仰头一看,果然是小七。
为她看守玉茗阁的十个小仙中,就数敬阑最勤快。向来都是大清早上门来取签条,顺带问候莲兮一句。印象里,他温厚的近乎怯弱,一张白净的面皮每每笑起,总是清爽有余,威严不足。敬阑本不是天刑司执法的料儿,可这一刻面面相对,看着他笑容不改,莲兮才恍然觉着自己又走了眼。
血水交混,淌了一地。敬阑蹑脚绕到莲兮身前,撩起她额前的一缕银发惊奇道:“夜前还是黑白参半的,眼下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
白发下,冷不防现出一张枯朽苍老的面容。敬阑提着莲兮的发,顿时惊着倒抽了口凉气。他不可置信地低唤了一声:“莲公主?”
她未答应,封潞却冷冷一哼,抢道:“是她自个儿变成那副模样,不干本尊的事!”
敬阑松开手间的银发,低头检视起两枚封神长针。眼见长针在莲兮的双腕间穿得牢固,他先是松了口气,继而又拧起眉来。他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金笄,又仔细瞧了瞧莲兮腕间蜂窝一般密密匝匝的血口,扭头问道:“今日过审之事,本就是瞒着琰天尊的,折腾成这副样子,小司如何向大人交代?”
封潞撇嘴淡然说:“怕什么?快快审完丢进业火里一把烧烂了,还有谁能看得出?”
敬阑面露难色,支吾道:“琰天尊只交代小司……看着她,从没说过要、要烧人……”
“小阑儿在天刑司呆着些年头,怎么不长见识光长废话?你侍候本尊那会儿可没这样啰嗦!龙莲兮的罪案本就归本尊主掌,本尊乐意,要打要审都是理所当然!”
“蚊叮似的小伤,有什么可稀罕的?”她说着,接连舀了几瓢冷水,泼在莲兮的手腕间。被金笄刺穿的洞口伤及筋骨,反复冲洗了几遍,却还是渗血不止。伤口的边缘被水冲得泛白发肿,偶有抽搐,竟像是一张张小嘴,在腕间贪婪地开合着,叫人触目惊心。
封潞不耐烦地掷开铜瓢,挥挥手示意敬阑:“带走吧,人人看着她那副丑样子,谁还会仔细瞧她的手?”
敬阑领命,取出一条黑色的束带,躬身在莲兮面前敬了一句:“小司冒犯了,莲公主切莫怪罪。”
自始至终,她一言不发,任由敬阑将束带塞入齿间,绕到脑后捆了个结实。堵在舌尖的束带微微泛苦,却不知为何,反倒让她想起的甘甜气味。
门外天光大亮,正是黎明时分。在羁押重犯的闭室里昏沉了大半夜,重见光明,竟恍如隔世,只觉着朝阳刺眼。
廊下候着一尊步辇,三五成群围着许多墨衣紫带的小仙官。往日里为她把门问安的人,过审时替她端茶递座的人,还有那手握封神钉扑上前来围杀她的人,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孔。
几步开外的众人,前一刻还围聚着谈笑风生,一眼见着莲兮来了,廊下顿时鸦雀无声。
她脚下无力,被敬阑强拽着,一头绵长的白发都拖在了地上。
阳光炫目下,她像是行将就木的枯尸,紧缩着身子,佝偻着肩背,却还是掩不住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孔。
敬阑招呼别的小司来扶她,众人却只目瞪口呆地看着,半晌无人动弹。他也无法,只得艰难地将莲兮扶上步辇。
她软绵绵刚一坐下,便听着四下嘀咕阵阵。
“莲公主?怎么变成这模样了?”
“莫非是化魔的前兆?”
“无风不起浪,空穴不来风!魔物余孽果然不假!”
“小阑儿你竟还敢碰她,小心被咬一口咧!”
天刑司倒是开明,竟派下一尊坐辇给魔物代步,实是一桩笑话。莲兮坐在辇上,明明觉着滑稽,无奈嘴中塞了布条,再不能笑了。
领头的仙官猛然醒悟,催促了一声:“没看绑了嘴么?赶快抬了走,尊者还在大殿上等着呢!”
怯生生躲在一边的小仙官们,这才姗姗挪了回来。众人架起步辇,合力抬着她往执法宝殿行去。
一路静寂,时不时有人偷瞄莲兮一眼,却又匆匆撇过头去。唯恐与那天憎人恨的嗜血魔怪对视一瞬,染上罪孽。
鸟儿扑翅,近在耳畔。莲兮扭头一看,只见一道紫白色的影子飞梭而过。
是那只爱吃的笨鸟吗?她想看得分明,可那残影却转瞬即逝,叫人遗憾。
再垂眼,右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枝玲珑娇小的紫色莲花。莲开复瓣,与那一日封郁为她摘下的情莲,是何其相似。
她还未多看两眼,一阵夏风猝不及防从身后袭来,卷起了小小的莲花。右手无力紧握,左手不及抓紧,最终只得任着莲花被风裹着,逃出掌心。
花儿随风蹁跹,莲兮举目追逐,忽然向往起它乘风而行的自在。
蓦地,长廊尽头探出一袖雪白,将莲花凌空截住。束发白衣的男子,捻着花枝从廊柱后边闪身而出。莲兮高坐在辇上,一时呆怔。再想要躲闪时,已晚了。
枯槁的面容,嶙峋的身骨,连同一丝腐朽的气息,在他的眼底暴露无遗。
然而,那一双淡淡的眉眼望向她时,却是眼色如水,了无情感。
是了,她这垂老的模样,于他不过是素未谋面的生人。
额前白发随风狂舞,莲兮轻阖上眼,等待着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一瞬。
第一零七节 白头饮恨 还卿无邪(1)
“莲兮?”
远远一声呼唤,也是泠泠动听的,却不似封郁温润的嗓音。莲兮猛然睁眼,只见那拈花含笑的白衣男子正站在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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