监正会亲自来找他。他在城外的潋滟湖旁搭了个棚子,平日里若是有人摆渡,待到回程后城门早已关闭,也好有个落脚的地儿。庄翟的渡船比较简陋,专做摆渡之用,在风日晴和的天气里,若是无人过渡,那他便镇日长闲了。
后来,按某位后生满载诗意的描述是:在呆板而枯燥的雨季里,在泛着萤火的藕花深处,他的阿叔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孟夏落了绵绵雨,一共七天,河水涨大了,平日时节泊在河滩的商船、花船,此刻都离岸边很近。在楼上茶馆里喝茶的闲人,俯身临河一面窗口,便可以望见烟雨红桃的好景致。河中唯有一叶乌篷船摆渡在莲花丛深处。近岸停着的花船里,钻出的小毛丫头正撩着裙子在船头单脚跳着玩耍,她停下来朝湖中望了望,接着从一片喧嚣扰攘中发出尖锐的叫唤:“呀!有人落水了!”
离落水之人最近的船,整好是庄翟泊的那一叶破旧的乌篷船了。
闻声者皆诧异,虽是城外,可总归还在天子脚下,怎么有人说跳河就跳河呢?
初八的月亮圆了一半,很早就朦朦胧胧悬到天空,庄翟将身子靠定在船头,先是眺望那半规弯月,又将脑袋探井船身里瞧瞧救起的少年。被他从水中捞起的少年看着略瘦些,年纪约十七八岁光景,湿漉漉的头发聚成绺儿贴在清秀的面容上,少年身上衣着皆是半旧不新,青白色的衣衫,貌似是出自寒儒薄宦之家的书生。年轻的后生躺在庄翟的乌篷船里躺了许久,一直到翩翩的萤火在夜色中显得分外轻盈透亮,一直到那湖中热闹纷繁的景致散去,他才逐渐睁开眼睛。柔柔的白月光淡淡地洒满各处,且隐隐约约听得到远处花船里的人语声,不觉间已交三鼓,那位后生勉强挣扎起身。借着月光,庄翟看到那少年的眼神是浑浊的,没有半点生气。忽然,少年如撒泼一般用脚不住地踢船,全然失掉了文文弱弱的读书气,船身“砰砰砰”地发出钝而闷的声音,惊起了停落在那一池荷花上淡淡的萤火,他又叫又嚷:“谁让你救我的!谁允许你救我的!”一语未罢,一阵绞刑般的剧痛侵袭而来,少年倒吸一口凉气:“啊!疼!”
“你的腿怎么了?”庄翟低头看了他一眼。
少年向后退了几步推说并无大碍。庄翟蹲下身子卷其他的裤腿,诧异地发现少年的脚上有麻绳勒过的伤痕,把皮肉层出了伤,伤口泡了水又汇了脓,看着触目惊心的。
“伤哪来的?”
面对长者的质疑,少年缄默了。庄翟将船靠岸泊着,上岸找了些草药,并用石块捣碎敷在他的伤口上。?
☆、第三夜(三)
? (三)
屋檐下燕雀的莺莺声在燥热的夏季也没了生气,闷热的天气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蝉鸣与其为伴,鸣叫声不大,若是再远一些就听不到了。庄翟坐在茅屋的屋檐下,顺手抄起一把芭蕉扇呼呼一阵猛扇,简直是闷热到不行,耳边灌入茅屋下踢蹴鞠的孩子们的欢笑声。
真是一群生气勃勃的熊孩子……
与此相比,言方行矩的年轻书生多数时间都是十分沉静的,更不大谈长道短,行为举止亦是有规有矩的。好比吃饭前,若是庄翟不动筷子,少年也绝不吃,只管一只手顺着另一只手的手指缓缓地往下抹,一直抹到手丫里,也不催促,亦不着急,就这么静静等着。就算吃起饭来也相当安静,哪怕那张桌子脚缺了一截,少年也几乎不弄出什么声音来,静悄悄地只听见碗盏的声音。闲暇时,年轻的小后生穿着一件夏布长衫,要么在屋里正一丝不苟地看书,要么坐在庄翟的身旁一丝不苟地看书,就譬如此时。
庄翟搁下破扇子,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先逗逗那只蜷缩在阴凉下的小野猫,随后又有些无可奈何地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——年轻的后生离他太近了。
少年清瘦不高的身体给人些可怜的感觉,他对自己本处是哪里人,以及父母今在何处等有关身世出处的,一律缄默不谈,只是告诉庄翟,自己名叫柳晋,今年十八。
“你平时都这样?”庄翟先开口道。
少年被庄翟的嗓门吓到了,先是怔了片刻才开口:“如何?”
“看书。”庄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。
“以文第一,以画次之,诗又次之。”少年回答他的问题时声音很轻,生怕惊扰到他人。
“好家伙……直接说念书的不就得了?还搞得这么复杂。”
“阿叔。”少年忽然开口。
庄翟的身子一歪,额脚边硬生生冒出三道黑线,少年刚才那一声“阿叔”不住地在耳边回荡。
是呐……年轻真让人羡慕……
庄翟嚼着那根狗尾巴草梗儿,斜乜了一眼少年:“怎么了?”
“阿叔喜欢看这本书吗?”少年低眉,看了眼庄翟手边的书。
“噢,那本书呐,我又不识字,只是翻翻上面的图而已。”庄翟说自己是庄稼人,大老粗,字儿不识一个,唯有一本带图的《莹窗志异》可供他消遣消遣。他说他不喜欢那类以风雅自命的酸文人装腔作势地谈说诗文,但却喜欢听光怪陆离的奇闻逸事,不仅因为鬼怪倒是可以天马行空的写了,还因为那些写故事的人,把上至朝廷官场下至贩夫走卒,内至闺房绣阁外至边塞烽烟的人间万千姿态纳于笔下,写的既是自己,又非自己。
“都说家者之流大都出于稗官,编纂的传奇无非都是街谈巷语,难登大雅之堂的。”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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