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桓城看见,茶盏的青花白壁之上,一道鲜红的血线赫然滑到了杯底。
陆桓城脑中一空,劈手夺过茶盏、掀开杯盖,只见满杯殷红浮荡,赤血粘稠,一股腥锈味扑鼻而来。
这清苦的茶水,早在不知何时全成了血水!
晏琛一张脸白中带灰,气色枯槁,失去意识的身体被寒风一吹,左右摇晃,歪在陆桓城肩头,喉咙发紧,吐出了一口血沫。
陆霖不明就里,茫然问道:“竹子爹爹是怎么了?”
陆桓城哪儿敢教孩子知晓实情,连忙搁下茶盏,不动声色地把晏琛往怀里带了带,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悄声道:“嘘,你竹子爹爹看戏累了,这会儿刚睡着,笋儿不要吵他,我抱他回屋休息一会儿。”
“喔。”陆霖不疑有他,乖巧地点了点头,“竹子爹爹好好睡。”
陆桓城抱起晏琛,在众人疑惑的打量中离席而去,一出湘水小榭,立刻飞也似地往竹庭赶。晏琛散去了太多灵力,一路上昏迷不醒,气息越发孱弱,甚至陆桓城把他抱到青竹旁边,摇晃着身子求他附灵,他也没能醒转。
情急之下,陆桓城抓起一大把冰冷的碎雪,直接塞进了晏琛的衣领。
“唔!”
晏琛一记哆嗦,生生被冻出了几分意识。他勉强睁开双眼,见陆霖不在身边,当即虚弱地挣扎起来:“回去……看戏……我,我答应过笋儿,今天……要陪着他……”
“你拿什么陪?拿命吗?!”
陆桓城气急攻心,简直要被他吓掉半条命,更恨他爱子心切,连性命也可以当做儿戏:“他还不到五岁,往后能陪他的日子不计其数!你这样胡乱折腾,先把自己的寿数弄没了,以后拿什么陪他?!快回竹子里去!”
“不要紧的,我撑得住……”
“他没有你也照样活得好好的,不需要你拼了命陪他!回去!”
晏琛怔住了,神情隐约有几分僵硬:“桓城,再一会儿就好,等戏看完,我就……”
“你回去!”
陆桓城面色涨红,大声吼了出来。
他太怕晏琛出事,语气没来及消去生意场上惯用的强硬。晏琛望着他,久久没有说话,眸子里那片褐色的天空里飘落了一场雨,打湿了很多东西。
“……好。”
他闭上眼,修长的十指触碰竹壁,身体渐轻渐淡,在陆桓城怀中化为了一团雾气。
陆桓城仰起头来,颤抖着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他能怎么办?放任晏琛这样折损健康?
他做不到。
最初他以为,只要晏琛回来了,一切就能重归五年前的轨迹,他们还能和从前一样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,可现实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四年光阴,仓促聚灵,怎么比得上三百年的从容积淀?
那个天真的、娇俏的、长久离竹而居也不失活力的晏琛,已被他毁得彻彻底底。他如今得到的……只是一个灌注了灵魂的纸偶。
晏琛错愕而受伤的表情一次次从陆桓城眼前闪过。
他用双手捂住了面孔,只觉悲从中来——他早该知道,上天不会轻易原谅他铲竹的罪孽,不会轻而易举地,就还给他一根完美无疵的好竹子。
第六十一章恨意
自此以后,晏琛再也没能离开竹庭一步。
陆桓城成了一只惊弓之鸟,唯恐他重蹈覆辙,真的把命丢在外头,不准他擅自出去。晏琛沉默地答应了,每隔三天会在日落前出竹一次,陪陆霖吃饭玩闹。陆霖喜欢被他抱着入睡,他便早早地沐浴更衣,轻声软语哄睡了孩子,给他一场香甜的美梦。
一旦孩子睡了,陆桓城就不再留他。
甚至只要他流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倦意,陆桓城就当成了天大的事,整个人紧张起来,催促他赶紧回竹子休息,勿要逞强长留。
他不倦,但陆桓城不信。
晏琛想着该用一些事情证明自己不倦,于是解了衣衫,白玉似的指尖一寸寸摩挲过陆桓城的胸膛,仰着头凑上去索吻。他的身体和从前一样清瘦温软,对陆桓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,随意抚弄几下,陆桓城就立竿见影地硬起来,却总是不碰他。
“孩子在呢。”
也总是这一个理由。
晏琛不依,眼角染上了三分媚意,哀怨地说:“你不疼我了。要是在五年前,你巴不得天天都……”
“别总想这些,嗯?笋儿才刚睡下。”陆桓城挑起他的长发,一缕缕拨到了耳后,“阿琛,我们多说些话,把这些天攒的,没说出口的,没想到的,通通都说给我听……”
媚意渐渐从眼角淡去,指尖随之凉了大半。
晏琛垂下头,轻声道:“每一句话都有它该说的时候,过了,或者没到,说出口也没有意义。桓城,我不能把想说的话存起来,存到与你见面的时候,一口气匆匆讲完,这根本就称不上说话,我……不会开心的。”
“那便不说,我抱你一会儿,咱们还像从前那样……”
晏琛被他环腰抱住,滚烫的手掌一摸过腰脊,浑身都软了,贝齿咬住红润的唇,有些难堪地问:“今天真的……不行吗?”
陆桓城吻过了他的唇,舌尖顺着颌线轻柔地舔到耳垂,在耳畔轻声道:“别急,再过些时日,等你再好一些。”
竹气清,尘世浊,逆冲而斥异,才致无法久留。时间久了,总会好起来的。
他们都这样想。
杨柳抽芽,梨花初绽,很快到了春满人间的三月时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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