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到现在都觉得,赔点钱让家属闭嘴就能把这事摆平,还有死了人不重要……哈,不重要,这项目开工时那么多眼睛盯着,现在出了这么大个篓子,搭了两条人命进去,要是抢救室里的没抢救过来估计还有第三条第四条,我们一个不小心前面就是万丈深渊。”
知道牢骚发再多也没用,魏延指了指靠窗的一个空位,放缓了语气。
“你坐那里吧,接下来几天估计有得忙了。”
赵桥坐到魏延指给他的位置上,另外几个审计也和他打了个招呼当自我介绍。
等待电脑开机的几十秒里,他忍不住去看坐在他斜对面的魏延。魏延在调整座椅的高度,察觉到他的目光。
“你还有什么事吗?”
从那场车祸后,很长一段时间里赵桥都相当在意魏延为什么特意让他注意交通安全。几次试探里,魏延都一口咬死那只是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候。他说他也没想到赵桥会在和他分开后遇上追尾这种破事,对此他觉得非常抱歉,但同时他的的确确一无所知。
“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?”
不管赵桥对魏延的私人感官有多差,他都知道至少正事上魏延不会出什么纰漏。
魏延简短地和他说了下这边的进度:说是先开始,其实他们也只刚刚开了个头,还剩下茫茫多的账目等他们去查。
等魏延分配好每个人的工作量就再没人说话了。
加班,尤其是因为这种短时间内都看不到解脱曙光的大事,没有人的心情会是愉悦的。而查账又是件非常枯燥无聊,充满了机械性重复工作的事。眼前的账目就像一只刷着彩漆,看起来漂亮完整,里面却彻底被虫子蛀空的木雕,他们要找出第一条细小的裂缝,然后顺着它一点点敲开那层光鲜亮丽的外壳,把腐朽的内芯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下。
赵桥一直不停歇地看到后半夜,眼前的数字都变成了抽象的符号。不论他如何强迫自己去看,大脑都拒绝处理这些杂乱的信息,反而作出了对于过度疲倦最正确的决定——他开始头疼。
起初是太阳穴处隐约的抽痛,渐渐地扩散到整个后脑,搅得他注意力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。
他想起有次在严峻生的书架上看到了德语版的《浮士德》,翻开第一页就足够让他眼花缭乱。端着榛仁热巧克力进来的严峻生看他这副模样,忍俊不住地从他手里抽走厚厚的诗集,从最开头的地方读一句翻一句地给他讲起了浮士德和魔鬼的故事。
说德语的严峻生有种别样的硬朗性感。严峻生读了一会儿,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诗集,而在自己身上,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在他额头上来了一下。
现在没人会把这些枯燥的东西一字一句地读给他听,他还不知道要度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。
他向后仰倒在椅子上,感受着自己比平日里更快,更不规则的心跳。
“天亮了。”
过了一会儿,不知道是谁这样说一句。
他睁着酸涩的眼睛看了看窗外,确实是明亮得近乎澄澈透明的天光。
在国外读书的时候,赵桥对通宵这个概念并不陌生。
语言还有文化上的差异并不能成为成绩落后的借口,课程每天要学的东西都非常多,从书面理论到具体实践,身边每个同学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努力,他只有比他们付出得更多才能维持在前列。那几年里,他晚上通宵写作业,白天强打精神去上课或者去企业实习都快成了家常便饭。最累的一次,得了假期他直接在客厅沙发上昏睡了大半天,吓坏了他的室友。
有时候他都会苦中作乐地想,万一哪天他就因为熬夜过多猝死在房间里。当他把这一想法说给他的室友听,他的室友难得严肃地告诉他,如果他出了什么事,他一定不会不管。
回来这么久,他不是没有加班到深夜过,但是通宵的确是头一遭。
他捏着鼻梁短暂地闭上了眼,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好不到哪去。不远处有个人坐不住似的从位置上站起来,拉开从昨晚就一直紧闭的窗帘,让第一缕晨光均匀而平和地撒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。
天亮了,这样的认知让每个人都意识到,他们在这里度过了第一个晚上。
盯着窗外有一会了的赵桥回过神来,伸了个还带着陈朽气息的懒腰,似乎还能听见僵掉的骨头和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。他下意识就想打下内线电话让黄秘书给他送杯咖啡,再顺便帮他买点吃的上来,手伸到一半,意识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城市,熟悉的办公室,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。
他翻开通讯簿,在里面翻找着。他其实一点都不饿,熬夜摧毁了他对饥饿和疲惫的感知功能,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,然后休息一下,才能有力气来继续面对这简直要把他们淹没的账务。
他查着当地星级酒店的外送电话,想要从中选中一家来解决他当前的困境。
突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,看着系统给他的备注是外送。
“请问是赵桥赵先生吗?您好,我是金思黎大酒店的外送员,想拜托您和前台的人说一声,给我一个上楼的许可。”
因为这件事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,许多网络媒体削尖了脑袋想要往这里钻,捕风捉影地拍几张照片,套几句话,然后出去写篇大肆贬低无良房地产商的报道放在网络上,所以前台和保安部门对于陌生人的进入限制比往常要严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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